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超越阿克頓:腐敗並不是來自於絕對的權力,而是模糊的邊界 — 解構一帶一路輸出腐敗的深層邏輯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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——對「權力導致腐敗」的後極權主義修正與深層邏輯解構

從阿克頓公理到治理實踐:邊界模糊才是腐敗的根源

自阿克頓爵士提出「權力導致腐敗,絕對的權力導致絕對的腐敗」以來,制衡權力已成為政治學的公理。然而,當我們觀察現代極權主義體制,尤其是當下的中國模式,我們必須對此進行根本性的修正:

腐敗的真正源頭,並非「絕對的權力」,而是模糊的權力邊界,以及權力與事權(職責範圍)的嚴重不對稱。恰恰是權力的「不絕對」,才需要透過腐敗的方式偷偷摸摸地竊取。因為:

當權力達到真正「絕對」的地位時,它已將掠奪納入規則。規則承認了它權力的絕對地位,它隨時可以正大光明地擁有所有東西,不再需要用腐敗的形式去偷。

因此,極權主義模式的威脅,不是來自於權力的「道德病理」(腐敗),而是來自於其將腐敗從「道德病理」轉變為「系統性的總體管理策略」。這種轉變始於我們對日常生活中人性缺陷的清醒認知:

腐敗是人性深處普遍存在的機會主義傾向。這種傾向在我們日常生活中隨處可見:它藏在孩子幫大人打醬油時找零多拿的那一枚硬幣裡;它躲在我們早晨賴床,給自己多擠出的那五分鐘裡;它存在於開車時,在無人監管的角落,利用變換車道規則的灰色地帶,插隊超越十輛車的瞬間。只要有機會,人就會本能地為自己爭取便利或利益。

承認這一點至關重要。因為如果腐敗是人性的底色,那麼單純指責個體道德、或者換幾個人上台,永遠無法達成「徹底根除」腐敗的烏托邦目標。真正的關鍵在於,我們的制度能否建立足夠的韌性,來有效地界定、限制和承受這種人性的洩漏。

內生秩序的消解:腐敗是極權主義的「總體管理語法」

這場衝突的核心,從來不是關於道德的純淨與否,而是關於系統如何利用和定義這種人性的洩漏。這正是內生秩序體制與極權主義社會——具體來說,是當下的中國模式——最根本的分野所在。

在內生秩序體制的邏輯中(無論是傳統的習俗秩序,還是現代的法治秩序),秩序的來源是有機且具有韌性的。腐敗被視為系統的「洩漏」,雖然它違背了法治,但由於權力是分散的,洩漏的發生往往局限於特定的邊界,它體現了地方關係和習俗的難以被中央集權徹底穿透。這種秩序不是無限的自由,而是通過習俗、地方關係、法治邊界建立起來的內生韌性。雖然無法完全杜絕,但透過法治、輿論與社會壓力的限制,腐敗被定義為一種病理現象,是治理失敗的副作用。

然而,在一帶一路輸出的極權主義模式中,腐敗本身發生了質的變化。

在中國的治理邏輯裡,腐敗不再是系統的漏洞,而是系統運行的「語法」。它將掠奪與收買內化為一種總體管理策略:這套機制的功能,不僅是生產忠誠,更在於系統性地清除和取代東道國內所有自發的、傳統的秩序和中間團體。這不是失控,而是一種精心設計的總體控制機制。

當這套機制隨著資本輸出海外時,它帶來的不僅僅是錢權交易,而是一場關於人造、外加秩序對內生、傳統秩序的結構性入侵。

當「洩漏」被「管控」利用:效率論述的武器化

在內生秩序體制中,腐敗作為系統的「洩漏」,是分散的、個體的、且被既有邊界所限制的。但在極權主義模式中,這個「洩漏」被賦予了新的、主動的、戰略性的功能:洩漏成為了管控的工具。

我們必須從根本上質疑「以效率衡量政府」的論述。

真正的政府價值,不在於生產「效率」,而在於生產秩序、劃定邊界、並維護法治的穩定。效率應該是市場和社會在這些清晰、穩定、可預測的邊界下,通過自發協作而產生的副產品。

因此,極權模式的「績效合法性」從根源上就是一個錯誤的政治公式。它用國家層面的管理效率(快速交付工程)來替代國家應有的法治責任。這不僅是治理的失敗,更是對政治哲學的顛覆。

這種模式通過對「洩漏」進行定向的開放,確保只有政治忠誠者才能從中獲益,從而實現對精英階層的政治管控。腐敗不再是分散的邊界體現,而是中央集權的忠誠保證金。同時,一帶一路的資本和項目,成為輸出這種「定向洩漏」模式的載體,故意繞過東道國的法治和地方秩序邊界。

結構性的入侵:模糊邊界,製造依賴

這種模式最可怕的特性,是它具備自我繁殖與結構化輸出的能力,旨在模糊所有自發的秩序邊界,並製造對外部總體管理的依賴。

當一個國家開始習慣於繞過監管機構、習慣於用「工程驅動秩序」取代「規則治理」時,它的免疫系統就被破壞了。

  • 財政的黑箱化與邊界侵蝕:不透明的貸款條款創造了巨大的資訊不對稱,使得腐敗從個人的「偷竊」變成了系統性的「財務轉移」。這不僅是資金的流失,更是對國家財政主權邊界的結構性侵蝕。
  • 技術的主權讓渡:對外部承包商在關鍵基礎設施(如水壩控制系統、電網中樞)的技術依賴,使得東道國在獲得短期效率的同時,實質上讓渡了長期的運營主權。這是一種將經濟壓力轉化為政治控制的完美閉環,徹底打破了國家的技術獨立邊界。
  • 地方權力的重塑:為了配合項目的落地,地方行政邊界、土地使用權甚至基層治理結構被重新劃定。這意味著,一個國家的內部行政邏輯,正在為了適應外部資本的「總體管理需求」而被改寫。傳統社會中保護個體與社區的地方秩序屏障被清除。

結語:保持警惕

因此,面對一帶一路,所有珍視其內生秩序與主權邊界的體制,必須保持高度的警覺。我們面對的不是幾宗孤立的貪腐案件,也不是單純的債務數字。

我們面對的是一種運作成熟、具備高度傳染性的極權主義管理模式。它試圖告訴世界:為了效率,你可以放棄監督;為了發展,你可以犧牲程序;為了穩定,你可以接受總體控制。

如果不能識別並阻斷這種「以控制取代治理」的趨勢,東道國失去的將不只是資金,而是作為一個現代國家賴以生存的法治根基與主權完整——即內生秩序所保護的邊界。這是一場關於制度靈魂的爭奪戰,而防線,就建立在每一次對程序正義的堅持之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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