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器靈政治:體制的背叛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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器靈政治的核心命題

在當代政治光譜中,「建制派」往往被視為中庸穩健的象徵。媒體稱其為理性之聲,學者視其為穩定制度的基石。然而,這樣的認知掩蓋了一個更深層的真相:建制派不代表一種政治立場,而是一種脫離政治本身的存在形式。

他們就像是脫離了主體的武器之靈——原本只是工具,如今卻具有了自己的意志。他們不再聽命於劍客,而開始反過來奪舍主人。當制度獲得自身的慣性與利益邏輯,它就不再需要原始動力,不再容納質疑與革新,只需要自我的維持與擴張。建制派,正是這種制度自持過程中的管理者與受益者。他們的出現與壯大,標誌著治理從政治中獨立,成為一項專業化、可繼承、可升遷的技術性職業。而一旦治理變成職業,那些原本應輔佐政治的角色,就開始反過來主導政治。

第一部分:建制派的本質特徵

跨意識形態的權力維護邏輯

建制派既不是左派,也不是右派。他們可以穿上任何意識形態的外衣,只要能維護制度的運行與自身的利益。他們今天可以談進步,明天可以講保守,後天甚至能擁抱民粹——只要那是管理壓力下的最佳調和劑。他們的本質不是公共價值的選擇,而是權力的維護。

他們是一個跨越黨派的利益聯盟,由技術官僚、資本代言人、媒體操盤手、學院內的意識形態守門人共同構成的機器式群體。他們的首要目標,不是追求真理,也不是實現某個社會理想,而是確保現行體制不會中斷,而他們在其中的位置不會被動搖。

技術統治對政治判斷的替代

當治理變成一個可以受訓、考核、晉升的職業時,「為什麼而治理」這個問題便悄然被擱置,取而代之的是「怎樣治理得更有效率」。效率與程序漸漸取代了目的與信仰,政治從公共價值的爭論場退化為行政分工的辦公桌。

在這個過程中,建制派不再是政治主體之下的工具,而是成為了制度自身意志的代表。他們把治理本身當成最高使命,反而把政治當成噪音。他們日益形成自主的利益共同體,壟斷制度話語,壓制非建制力量,並將整個社會引導至去政治化的技術統治。

制度慣性與理念消解

正因如此,建制派其實是所有政治派系的潛在敵人。凡是仍有政治信仰的群體——無論是左翼的平等主義者,還是右翼的保守主義者——最終都會發現,他們的理念在進入體制之後,會被建制派加以過濾、淡化、技術處理,最終轉化為一套用於強化建制的政策文本。

真正的理念政治進不了建制的大門,一旦進去也會被中和、被扭曲、被馴化。建制派的統治,就是理念消解的過程。他們反對一切劇烈變革,因為他們的生存來自「沒有劇情的統治」。最終,他們奪走的不只是權力,更是公共生活中對真理與正義的討論空間。

第二部分:建制派的歷史生成

現代國家治理擴張的結構性後果

建制派的興起並非無本之木,而是從現代國家治理的結構性變化中自然誕生的產物。尤其在二十世紀,隨著大政府主張的崛起,國家逐步從「守夜人」角色轉向「積極治理者」。為了解決所謂的市場失靈、階級衝突與社會不平等,政府權力得到了擴張,製造了大量繁雜的事務職能。

從福利國家到工會談判,從公共教育到醫療保險的制度建設,國家對社會生活的滲透愈來愈深。這種治理的擴張,起於平等與正義的口號,終於一個龐大行政體系的成形。政府內部培養出一個由技術官僚、法制專家與政策設計師構成的行政官僚階層。

從執行工具到自主利益集團的蛻變

這些職位最初並非為了權力而設,而是為了執行某種社會理想。但隨著政治理念的衰退、民主活力的流失與行政程序的自我繁殖,他們逐漸從工具變成目的。原本作為平等主義工具的他們,開始發展出自身的利益網絡、自我繁殖的邏輯與制度慣性,最終不再聽命於理念,而是只服從於制度本身的存續。

建制派的深層邏輯,可追溯至中央集權與事權逐級向上負責的制度演變。隨著政治權力自地方、社群、宗教與行會集中到中央,治理需求日益龐大,國家不得不依賴一套標準化、可控化、可考核的官僚體系。建制派正是在這樣的進程中逐步壯大——他們從「治理的工具」變為「制度的主人」,這種從屬關係的逆轉,正是因為制度膨脹過度,導致工具階層自我獨立,脫離了公共價值的牽制。

中國歷史中的「吏治問題」類比

若從中國自身的歷史觀點看,建制派這一現象並非現代才有。中國古代長期以來所謂的「吏治問題」,就是對建制派力量過度擴張的本土語言表達。無論是魏晉以來對「俗吏蠶食」的批判,還是宋明理學家對「官僚只問升遷、不問道德」的憤慨,或是清末對「成例泥古、尸位素餐」的抱怨,背後說的都是同一件事:一群脫離理念、擁抱制度的庸人,壟斷了治理,在技術上屏蔽了政治的公共屬性。

這些人,在今日的語境中,就是建制派。他們自視為「循規蹈矩」、代表「穩定大局」,但實際上卻是制度腐朽與文明停滯的共同推手。中國歷代改朝換代之際,總要清算一批「貪官」與「庸吏」,其實常常殺錯方向。問題往往不是「這些人違反了制度」,而是他們僅僅遵循制度、卻拒絕原則——而這正是建制派的典型特徵。

第三部分:深層政府與民主空洞化

執行權內部壟斷的機制

建制派的權力基礎並非源自主權者的授權,而是源自事權的積累——也就是執行權的內部壟斷。這種現象在西方社會中被稱為「深層政府」(Deep State):一個非民選、但具高度影響力的行政與安全官僚系統,擁有自身的延續邏輯與政治偏好,對於任何選舉產生的政治更迭具有足夠的緩衝與稀釋能力。

當政府無限擴張,觸及社會生活的每一個角落後,這套建制系統就開始「攻擊」原本應該由社會、市場、家庭、個人自主處理的領域。它不再滿足於執行明確的公共職能,而是要對一切進行管理、規範、審批、監督。在這個過程中,建制派從公共利益的執行者,變成了自身利益的維護者。

歐盟民主赤字的典型案例

「民主赤字」(Democratic Deficit)這個概念最初來自對歐盟治理結構的批評。歐盟作為一個超國家組織,其政策制定主要由歐盟委員會這樣的技術官僚機構主導,而直接民選的歐洲議會權力相對有限。歐盟公民發現,影響他們日常生活的許多法規和政策,都是由他們無法直接問責的技術專家和官僚制定的。

這種現象正是建制派權力擴張的典型表現:技術治理逐步架空了政治選擇,專業判斷取代了民主決策。歐盟的例子說明,即使在民主制度相對完善的地區,一旦治理結構過於複雜、技術化,建制派也會獲得超越民主制衡的權力空間。

技術治理對政治主權的架空

這種建制執行權的內部性,直接造成了民選制度的空洞化:公民所選出的政治領袖無法有效推動政策,因為政策的設計、實施與監督皆由建制力量主導;而建制派則透過制度慣性、專業壟斷與繁複的程序,逐步剝奪了人民對政治結果的影響力。在制度層面,他們讓民選流於形式;在實務層面,他們讓主權淪為空殼。

第四部分:規模決定性質的辯證法

建制派功能的合理邊界

我們必須認識到一個關鍵問題:建制派的技術理性本身並非邪惡。問題的核心不在於建制派的存在,而在於政府過度擴張之後,建制力量脫離了公共利益本身的制約體系。就像一把劍有劍靈是好事,它能夠更好地為主人服務;但當器靈過於強大,開始反客為主時,問題就出現了。

適度的制度慣性和專業判斷確實具有價值。我們需要一些人理解程序、掌握技術、保證政策的專業性與延續性。任何社會都需要執行力,需要行政管理,需要政策穩定。建制派在有限政府框架下,就像是一個功能性的免疫系統——維持秩序、執行決策、保證政策連續性。

大政府框架下的質變邏輯

但當這種慣性強到能夠抵抗民意、扭曲政策初衷、阻礙必要改革,甚至為了自我擴張而製造新的管制需求時,建制派就從助力變成了主宰,從工具變成了目的。建制派的規模擴張,往往伴隨著其性質的根本轉變。

當建制力量局限在基本的公共職能範圍內時,它受到明確的功能約束和社會監督,很難形成自主的利益集團。但當政府管制擴展到經濟、文化、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時,建制派就獲得了廣泛的自由裁量權,這種權力本身就會產生既得利益,並推動系統的進一步的擴張。

免疫系統的類比分析

這個道理可以用人體免疫系統來類比:適度的免疫反應保護身體健康,維持內在平衡,這是生命的必需品。但當免疫系統過度活躍,開始攻擊健康組織時,就會造成自體免疫疾病,反而危害生命本身。

政府一旦超出其基本職能邊界,就會不可避免地培養出一個利益與公眾脫節的龐大階層。這個階層越大,其自我保存的動機就越強,對任何變革的阻力也就越大。到最後,整個社會都要為維持這個脫離了原始目的的制度機器而服務。

第五部分:解構路徑與重建方向

超越「整頓吏治」的思維陷阱

面對建制派問題,我們必須避免陷入傳統的「整頓吏治」思維陷阱。歷史上無數次的吏治改革都基於一個錯誤前提:政府應該管理一切,問題只在於管理得不夠好。這種思路假設我們需要更嚴格的監督、更完善的制度、更高效的官僚來解決建制派的問題。

但這恰恰強化了政府無所不管的正當性,最終只會培養出更龐大、更精密的建制體系。這就像是在一個過度生長的腫瘤上做精細手術,試圖讓它運作得更好,而不是質疑這個腫瘤本身存在的必要性。越是要管好官員,就越需要更多的官員來管理官員;每一次「改革」都在中央集權的大政府話語體系內部循環,結果只是讓建制派變得愈加不可撼動。

解構大政府的根本性思路

真正的突破在於從根本上質疑大政府框架本身的合理性。我們要問的不是「如何管好建制派」,而是「為什麼需要這麼龐大的官僚體系」。不是在大政府的框架內修修補補,而是重新劃定國家與社會的邊界:哪些事情必須由政府來做,哪些事情應該交給社會自己解決?

建制派本質上是大政府的副產品。當政府的觸角延伸到經濟生活的每個細節、社會關係的每個角落、個人選擇的每個方面時,就必然需要一個龐大的專業階層來執行這些無所不包的管制職能。這個階層一旦形成,就會產生自己的利益邏輯,推動政府職能的進一步擴張,形成一個自我強化的循環。

解構大政府意味著從源頭上切斷建制派擴張的動力機制。當政府回歸到保護產權、維護秩序、提供基本公共服務等有限職能時,建制派就失去了無限擴張的空間。他們無法通過製造新的管制需求來證明自己的存在價值,無法通過增加行政複雜性來鞏固專業壟斷,也無法通過政策依賴來綁架社會。

重建政治主體性的可能

這種解構性的思路觸及政治哲學的本源問題。它不是在現有制度框架內的技術性調整,而是對制度框架本身的根本性重構。它要求我們重新思考國家的本質、政府的邊界、社會的自主性。只有在這種重構中,建制派問題才不再是一個需要「解決」的問題,而是一個會自然「消解」的問題。

當政府邊界清晰而有限時,建制派自然受到約束。在這種框架下,建制派重新變回工具——一個有用的、必要的、但被嚴格界定其功能的工具。當建制派被限制在合理邊界內時,它們的技術理性就能服務於政治理性,它們的執行能力就能實現政治意志。

我們要重建的不是某個政黨的勝利,也不是反建制情緒的發洩,而是一種對政治本質的重新認識:政治不是治理,政治是判斷;政治不是程序,政治是信仰。只有通過解構大政府框架,建制派才能重新成為政治的工具,而不是政治的替代品。

唯有如此,我們才能讓制度重新回歸人手,而不是讓人被制度之靈所駕馭。這不是一個技術問題,而是一個關於人的主體性與政治本質的根本問題。當我們重新掌握了政治的主動權,建制派的問題就不再是問題,他們將重新回到應有的位置:作為實現政治意志的工具,而不是超越政治意志的主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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